独家对话95后入殓师：人们需要死亡教育

扎着辫子、穿着校园风格的制服，95后女孩陈韵秋正在青山绿水间拍摄一组写真。

她平时也穿制服，但不是校服，而是殡仪中心的工作服，作为杭州萧山殡仪服务中心的遗体整容师，陈韵秋3年来已经处理了1000多具遗体，她给了这些逝者最后的尊严，也给了家属们心灵的安慰。

公开数据显示，我国死亡人口每年约有1000万人，相对而言，被俗称为“入殓师”的遗体整容师和相关殡葬从业者存在不小的人才缺口，陈韵秋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“科班出身”的入殓师，然而她的同学门如今几乎有一半都已不从事殡葬行业了。依然坚守着初心的她希望有更多的人才能加入殡葬行业，同时也应该有更多人接受死亡教育，正视生死，科学而理性地面对人生。

记者近期走进陈韵秋的世界，独家探访这位95后入殓师的工作与生活。

：人们在丧葬仪式上都是比较悲伤的情绪，你刚刚入行的时候会不会自己也被感染，如何控制情绪？

陈韵秋：最初我也会受到家属情绪的影响，看到他们痛哭，我也会掉眼泪，甚至我自己会去想，如果我的家人不在了，我会怎么样？但作为工作，我是需要去控制自己的情绪的，我们应该给家属安慰，而不是自己去和家属抱头痛哭。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，我可以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。

：做殡葬行业，会不会遇到很多家人或朋友的不理解？你的同事说，找对象很困难，你的情况怎么样？

陈韵秋：肯定存在一定的困难。我觉得入殓师很伟大，我立志要做这个职业，结果全家反对，我是“离家出走”，硬是考了相关专业。身边当然也会遇到不少并不理解我们的人，即便有些朋友并不介意，甚至让我去他们家玩，但我考虑到他们家人的感受，也是基本都没有去过他们家。同样地，我几乎不参加朋友的婚礼。真正后来和我们成为朋友的，有很多是逝者的家属，因为他们觉得我们给了他们温暖和安抚。

我们这个职业在找对象方面肯定也会有一定的困难，家里也会着急，或者时不时会介绍对象给我。我反而比较淡然，我觉得顺其自然吧。其实我算是比较幸运的，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，他是在地铁公司工作的，他知道我是入殓师，他不仅不介意，他还觉得我这个职业非常神圣。他现在下班后会过来接我，也会时常给我做些吃的，我们放假的时候会一起出去玩。当然，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见父母的阶段，所以他的父母会不会介意，这个我也不太清楚。我希望对方的父母能够理解我，但如果他们执意不接受，那我就不强求，我还是会坚持我的这份职业。

：现在你的父母理解你一些了吗？有没有什么想对父母说的？

陈韵秋：现在父母已经慢慢接受了我的工作，我有时也会和父母交流我工作中的心得，比如别人对我的各种感谢。今年清明节，发表的入殓师和殡葬产业链相关报道，我给我父母发过去了，还发到了亲戚的小群里面，他们看到报道后，都为我感到骄傲。

但因为在异地工作，所以我和父母是聚少离多的状态，我参加工作3年，没有一年的春节是回家过的，去年是因为疫情，今年各地提倡就地过年，而且有个很巧合的事情，有一个客户（家属）的妈妈是去年年初安葬的，今年他的爸爸过世了，也是差不多年初时候安葬，所以我也走不开，工作总要完成。有时我也会感到很愧疚，我对父母的照顾不够，希望以后有时间可以多陪伴他们。

：电影《入殓师》的结尾，男主角自己为亡父做了穿衣入殓仪式，也化解了父子心结，没有留遗憾。现实生活中，你们会有遗憾吗？

陈韵秋：有时候，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员，会有自己的遗憾。比如我们送了很多人最后一程，然而可能却未必能送别自己的亲人。因为我们的工作非常繁忙，有时会有突发，如果自己的亲人突然过世或远在他乡的时候，其实自己反而来不及送别自己的亲人。我服务过一个客户（家属），他自己就是做殡葬行业的，结果他却赶不过来送别他父亲最后一程，他感到非常遗憾，他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说。看到这样的事情，我内心也会感到很悲伤。

：有很多人会忌讳殡葬行业，但其实所有人都会经历生死，开展生前事业——生前遗嘱、生前预嘱和生前契约非常有意义，包括临终关怀，即安宁疗护等。你觉得如何让更多人了解和直面告别？

陈韵秋：我是因为小时候看了一个和遗体整容师相关的节目，觉得这个职业很伟大，于是坚定了要做这一行的决心。但很多人其实是缺乏死亡教育的。生死是所有人都会经历和面对的，死亡教育很有必要，但事实上，大部分人只会避讳，当真正发生的时候又无法面对。

我有一次处理了一具遗体，是个高空坠落的女孩子，仅20多岁，我当时内心非常触动，因为她和我年龄相仿。后来我看到不少年轻人轻生的事情，我很难过。20多岁，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，那么青春，却陨落了。于是我更觉得，人们太需要接受死亡教育了。死亡教育是一个探讨生死关系的教学历程，这个历程包含了文化，对死亡及濒死的看法与态度，希望借着对死亡课题的讨论，使学习者更加珍惜生命、欣赏生命，并将这种态度反映在日常生活中。

还有临终关怀，也很必要。让大家学会告别，接受哀伤辅导，更珍惜生命和身边的人。我有学习过临终关怀的相关课程，包括如何去处理家属的情绪等。

：你说到死亡教育的重要性，那你自己内心有过害怕死亡的瞬间吗？

陈韵秋：向死而生，不要惧怕死亡。在国外，会有一个生死观的教育，生和死是平等的，教育人们面对死亡时要有一个什么样的心态，相关从业人员应该怎么去陪伴亲属，给他们做心理辅导等。但我们身边大部分人还是重生不重死，大家会觉得一个生命的诞生很美好，但对于死亡这件事情就很避讳，或一笔带过。其实懂得面对死亡，才能更珍爱生命。当生命走到尽头时，不应该是害怕，而是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，你觉得有没有遗憾？开不开心？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？我觉得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，我不会惧怕，因为我所有的回忆都是开心的。

：作为一个95后年轻人，你休息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，如何缓解工作的压力？

陈韵秋：我休息的时候会和朋友出去玩，看看电影，听听歌，尤其喜欢抒情类的歌曲。其实我会把工作和生活做一个适当区分。比如我有2个手机号，1个是工作号，1个是私人号。我们的工作说固定也固定，基本是早上6点开始，到下午4～5点；但说不固定也是不固定的，有时会半夜突然需要紧急处理遗体或相关事宜，那就可能会通宵，而且逝者的家属也会着急和你沟通。所以我的手机基本都是24小时开着的，且不会静音，以免耽误事情。但我依然会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，留出自己生活的空间，其实休息好了，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。

：有没有想过几年之后，未来的职业规划？

陈韵秋：我还是会坚持从事殡葬业工作，这是我的初心。我希望更多地多去学习，提升专业能力。我们这个行业是有全国专业竞赛的，就现在我的水平而言，我觉得还没有达到参赛标准，所以我希望通过学习，未来可以去参加这样的专业竞赛，和行业大师们切磋。